歡迎光臨《詩中天》Blog

  這原是《詩中天》的分站,主要用來發表詩詞方面的文章,包括兩年前的舊作《詞學怪談》。早前又貼了一些歌詞及簡評,文章標記為各詞己見各詞己見(佳)各詞己見(劣)

  其後主站所在網站關閉,於此提供《詩中天》程序及書籍下載鏈接:

   《詩中天》繁體版:DropboxGoogle Drive
  《诗中天》简体化版:DropboxGoogle Drive
      《全唐詩》:DropboxGoogle Drive
      《全宋詞》:DropboxGoogle Drive
      《全元曲》:DropboxGoogle Drive
     《聲韻集萃》:DropboxGoogle Drive
  《七言絕句五百首》:DropboxGoogle Drive
      《彩繪集》:DropboxGoogle Drive

2007年8月3日 星期五

《詞學怪談》第八章 依樣畫葫蘆

第八章 依樣畫葫蘆
  在本文第二章中已經講到,按照「零二四三」(參見第二章)譜我們可以填出合樂的廣東話歌,同樣地,利用標記平仄的詞譜古人也能填出合樂的詞。不過,真正的詞譜出現得很晚,已知的第一本詞譜是明末的《詩餘圖譜》。那麼,在詞譜出現之前,古人是如何填詞的呢?施蟄存在《詞學名詞解釋》中認為填詞者可分為三種,其一是「按譜填詞」,其二是「按簫填詞」,其三是「依句填詞」。第一類作者都精通音韻律呂,能按曲譜填詞,也能按詞譜曲,其中表表者是柳永、周邦彥和姜夔;第二類作者也知音識曲,雖不能識譜創調,卻能按樂聲而填詞,代表人物是蘇軾、秦觀和賀鑄,第三類人則不識絲竹,只能依著前輩名家的作品倚聲而填,南宋及以後的作者大都如是,例如辛疾棄、陸遊等。當然,其中有一部分人可能也通音識律,不過因為樂曲的失傳,不得不淪落成為第三類……
吳昌碩【依樣】
  既然我們已經別無選擇的成了第三類詞人,不妨讓我們重溫前輩們如何以一首古詞為範本倚聲填詞。以最熟為人知的例子──辛棄疾的【菩薩蠻】──分析說明。一般認為辛棄疾的這首詞是完全按李白的詞填的,在填的時候作者按照前作,盡可能地在相同的位置上填入平仄相同的字,輕易不敢變改,即使是實在沒法填,也只可以於第一三五字處稍加通融,這是借用了詩家的「一三五不論」。辛詞與李詞平仄不一處只有五字,皆在每句第一、第三字上。
平林漠漠煙如織,寒山一帶傷心碧。
瞑色入高樓,有人樓上愁。
玉階空佇立,宿鳥歸飛急。
何處是歸程,長亭更短亭。   ──李白
下清江水,中間少行人淚?
西北是長安,可憐無數山。
山遮不住,畢竟江流去!
江晚正愁予,山深鷓鴣。   ──辛棄疾
  每填一首詞都去考究原詞的平仄,重複而沒有意義,所以詞人們對常用的幾個譜的平仄是了然於胸的,當把這種平仄譜系統性地記錄下來,便成了詞譜,詞譜的出現是清時詞學复盛的一個重要原因。詞譜中最大部頭的是萬樹的《詞律》和康熙時王奕清編集的《欽定詞譜》,兩書各有八百多調,變體亦多採錄,《欽定詞譜》共收有二千六百多體。
  這種篇幅鉅大的詞譜對研究詞當然很有幫助,但是真正填詞者用起來並不方便,所以坊間流傳最廣的是後來舒夢蘭編選的《白香詞譜》。《白香詞譜》只收最常用的一百調,每調只錄一格,各以一首詞為例,十分簡潔明瞭,對初學者尤其適用。當然,過份簡單的說明使《白香詞譜》顯得粗糙,不少以《白香》為學詞工具的人都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,對詞學的一些基本概念也毫不了解(例如領格字),這是它的缺點。
  龍榆生的《唐宋詞格律》也是很受歡迎的一本詞譜,詞調數目適中,編排方法合理,對於起源、變體、特殊句式都有說明,對於初學或進階填詞人都很有幫助,如果能在書前系統地說一下填詞方法便更好了。《唐宋詞格律》是龍榆生根據大學上課講義改寫而成的,所以欠斟酌的地方仍有不少(如把【漁父】和【漁歌子】混為一談),推出來的譜鬆嚴的尺度相差頗大(如小令【玉蝴蝶】,平仄無一字可通融),有時還有錯(【瀟湘神】,「琴」字),不過,這些都不是大的過失,總的而言這仍是一本十分好的詞譜。
  對於詞譜的記錄方法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好,例如王力以「平」表示平聲字,「仄」表示填仄聲字,而可通融的則在外加一圓圈;《白香》中分別以「○●⊙△▲」表示平聲字、仄聲字、可平可仄字、平聲韻和仄聲韻;龍榆生則以「-|+○●」表示,此外以「◎」表示疊韻。
  像以上這樣介紹好像沒有甚麼用,不妨讓我們實踐一下,拿最簡單的【十六字令】開刀吧!【十六字令】共有四句,其譜如下,我們可以這樣填:
 譜: ○。+|--||○。--|,+||-○。
 詞: 愁!未到月中盼月頭。人工少,用左就唔留。  (嘻嘻!)
平仄: - |||-||- --| |||--
  可以看到除了第一個「-」外,其餘四個「-」填的都是平聲(「中」、「人工」、「唔」),六個「|」填的都是仄聲(「到」、「盼月」、「少」,「左就」),而三個「+」則可以填入任何字(「未」、「月」、「用」都是仄聲,但也可以用平聲)。剩下的三個「○」表示填入平聲字,並且要押韻(「愁」、「頭」、「留」都是平聲十一尤,關於押韻下章再細談)。因為有平仄的限制,有些字句便不能用了,例如最後一句,雖然用「用左無得留」順口些,但是「得」字是仄聲,便不能用了。
  關於平仄的通融方法,一般是「一三五不論」,但有許多例外(例如【憶江南】首句為「|+|」)。一些不常用譜,像《唐宋詞格律》中的【鳳凰臺上憶吹簫】,因為前作太少而所得的譜極嚴,實際上可以於一三五處放鬆一些。但是對於大多數常用的詞牌,例如【蝶蠻花】、【浣溪沙】等,其詞譜的平仄已經經過古人多番推敲,便不應自行更改了。以上面的【十六字令】為例, 「月中」二字,所有古詞皆填入「--」,填入「|-」便不好了。
  平仄的第二個通融方法是「以入代平」,沈義父在《樂府指迷》中說:「如平聲,卻用得入聲字替。」這樣的例子不少,例如【法曲獻仙音】的第六句,姜夔填為「湖山儘入尊俎」,龍榆生因而定其譜為「--||--」。但是這裡「入」字是以入代平,真正的譜應是「--|--|」,如周邦彥作「桐陰半侵庭戶」(「蟬咽涼柯」),又如姜夔另一闕作「相看轉傷幽素」,第四字都是平聲。
  「月中」的「月」字,可視為以入代平,所以這闕【十六字令】還是勉強說得通的。不過,以入代平雖是可行,還是要根據音樂去推敲的,在沒有樂譜的今天,以入代平往往被認為是瑕疪,不得已而用之。
題外話:以入代平
  以入代平非詞家獨有,詩家亦有此說,例如杜甫【送遠】有一聯:「草木歲月晚,關河霜雪清。」其中「月」字可以認為是以入代平。以入代平現象的存在,驅使我們思考以下的問題:
1)平仄的劃分是否合理?
  如果有人要我們把居里夫人、王國維、米開朗基羅、李時珍分成兩類,你會怎樣分?我們可以按時代把居里夫人、王國維成一類;也可以按性別把居里夫人獨立成把一類;可以按國籍劃分(王國維+李時珍);還可以按學科劃分(居里夫人+李時珍)。每一種分法都有其原因依據,沒有辦法說某一種法比另一種分法更合理。
  把四聲分成兩類也是一樣,雖然我們習慣性地把四聲分成平仄,但是這種劃分是否最合理是值得討論的,譬如說,如果平入能互換,把四聲的平入二聲合而為平,去上二聲并而為仄,是否可行?又,不把字以平仄分,而以清濁分,是否可行?
  平仄之說奉行千多年,自然有其合理之處,但是將所以字分成兩類,非此即彼,卻也過於武斷。詞人細品四聲,當會發現平仄之外更有洞天,不應僵化。
2)漢詩是否長短律?
  以入代平是「漢詩是長短律」的最好反例:平聲發音最長,而入聲發音最短,兩者的互換將徹底地破壞長短律,所以以入代平說明了漢詩不太可能是長短律。
3)入聲的甚麼因素使之更接近平聲?
  調值?音重?還是……其他???
  雖然現在的詞譜主要是平仄譜,但是平仄以外還有學問。沈義父《樂府指迷》中說:「句中用去聲字最為緊要……古知音人曲……如都用去聲,亦必用去聲。」又說:「上聲字最不可用去聲字替。不可以上去入,盡道是側聲,便用得,更須調停參訂用之」,說明三個仄聲之間,亦有不同。《唐宋詞格律》中對應該注意四聲的地方(主要是去聲)都有清楚說明,宜加注意,例如【八六子】一調,最後六字作「平平去平去平」,兩個仄音不能填上聲或入聲字了。詞譜中要注音四聲的地方,往往是領格字或者全詞最後一句(煞尾)。
  另一個詞譜中看不見的東西是音步。詩中的音步雖然沒有限制,不過變化不大,例如五言句在詩中往往是「二、二、一」或「二、三」句式。詞中音步變化則多,有時還有嚴格規定,例如【沁園春】最後兩句「|+-+|,+|--。」,其中五言句一定是「一、四」句式,如「有漁翁共醉,溪友為鄰。」(陸游)、「問偃湖何日,煙水蒙蒙?」(辛棄疾)、「訪稼軒未晚,且此徘徊。」(劉過)。這時要注意的是,漢語的重音在後一字,當音步改變後,一三五便要分明,而二四六反而可以不論。
  詞書有時不會注明音步,所以填詞時應注意參考古詞。以【醉花陰】為例,上下片第三句李清照都作「二、一、二」句式(「佳節又重陽」、「莫道不消魂」),所以填詞時應加以參照。(以按譜填詞而言,音步並不絕對,所以除了領格字外其他音步皆可變化,【醉花陰】一調亦有不少人以「二、二、一」句式寫之,唯「二、一、二」句式出現頻繁,似非偶然。)
題外話:曲譜
  曲的譜和詞譜相去不遠,不過因為北曲沒有入聲,而平上常可互通,所以有點分別。曲譜中最常出現的聲調如下:
    1)-(平)    :填入陽平或陰平字。
    2)|(仄)    :填入上聲或去聲字。
    3)+(可平可仄) :可填入任何字。
    4)↘(去)    :填入去聲字。
    5)↓(去或仄)  :填入仄聲字,以去聲為宜。
    6)↑(上)    :填入上聲字
    7)/(上或平)  :填入上聲或平聲字。
  由上可知,元曲中最與眾不同的聲調是去聲。
  除了四聲不同外,元曲四聲通押,常用排比,還常有大量的襯字襯句,這些都是與詞不同而應該注意的地方。以【寄生草】為例:
【仙呂宮‧寄生草】小令兼用。亦入【商調】。首末兩句對,中間三句須作鼎足對。首二句多變為五字句或六字折腰句。整齊勻稱,是本曲特點。

    --|,  ||○。
  漫搵英雄淚,相離處士家。
    +- +| --↓,
   謝慈悲,剃度在蓮台下。
    +- +| |-↓,
   沒緣,轉眼 分離乍。
    +- +| --↓。
   赤條條,來去 無牽挂。
      +-+||--,
  那裡討,煙蓑雨笠卷單行?
      +-+--↘。
  一任俺,芒鞋破缽隨緣化!  ──邱圓【寄生草】
  曲中上/平二聲常可互換,所以常有靈活變化之處,與譜不諧。
  無論是寫詩填詞,詩體詞譜的選擇都很重要(參見附錄一:詩病之體非其宜)。就詩體而言,可以分成雜言、七古、五古、七律、五律、七絕、五絕七大類。長詩中五古沉鬱質朴,長於記事,雜言排宕奔放,長於抒情,而七古則兩者兼之。寫長詩最忌瑣細煩絮,若沒有足夠的材料便不應一昧求長,更不應東拉西扯,把支離破碎的幾件事寫在一起(參見附錄一:詩病之瑣碎煩細及相關詩病)。近體詩中律詩工穩,以氣健為佳,絕句悠揚,以韻長為貴,兩者不能混而用之。截取律詩作為絕句和衍化四句為八句雖然不是絕對不可行,但是常常是詩病之原因。
  格律詩五言七言也應細分,一是視乎情感,五言溫厚,七言清揚;二是視乎內容多寡,一首詩如果寫成七言會有「襯字」感就應該寫成五言,「如冶人當造五寸之釘,而強之七寸,雖長而細,不利而用也」。反之亦然,當五言句不足以表達情意時便應寫成七言。律詩內容的貧瘠(如白居易)和絕句餘味的缺乏(如杜甫)是詩人常有的毛病,即使是大家也不能完全避免。
  詞的令曲似絕句,而長調似古詩,張炎云:「詞之難于令曲,如詩之難於絕句,不過十數句,一句一字閑不得。末句最當留意,有有餘不盡之意始佳。」,他又說:「大詞之料,可以斂為小詞,小詞之料,不可展為大詞。若為大詞,必是一句之意,引而為兩三句,或引他意入來,捏合成章,必無一唱三嘆」,即是說沒有足夠內容的長調將變得乏味。雖然「大詞之料,可以斂為小詞」,但是這種收縮不能是字句上的裁截,而必須同時有寓意上的調整和詞句上的再創作。
  確定了詞的篇幅,選擇詞牌時還要注意每一詞牌所適合表現的感情,用【蝶戀花】、【長相思】寫戰陣,用【六洲歌頭】、【滿江紅】寫閨情,即使寫得再好也難免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。用韻時也應注意,一般來說:平聲舒長,情感內斂,用作悲聲一般表達凄清的情緒;上聲上揚易拗,多用則萎靡無力,若非作悲聲必須夾雜去聲,否則音律不暢;去聲激越,聲豪氣壯;入聲幽咽,聲情凄烈。四聲各有不同,用韻時宜加注意。
  填詞雖然只是依樣畫葫蘆的小技藝,其中卻有許多的學問。詞人若不多想多練,想要畫出像樣的葫蘆是不太可能的──人家Da Vinci可是畫了好幾年蛋,才成為一代巨匠的。
題外話:詞的長短
  對詞的發展稍有認識的朋友都知道唐五代詞人主要用小令,到了柳永以後詞人才開始大量地創作長調。但是,這種變化到底有多明顯?
  隨著電腦在古藉整理的廣泛應用,對古人的用字、詞牌應用和字頻統計成為可能,根據張成的統計結果,我們可以很方便地計算出不同詞人所用詞牌的平均長度。
  由右圖可知唐五代詞人所用詞牌的平均長度為36字,而兩宋詞人所用詞牌平均長67字,兩者差了幾近一倍。詞人中用詞牌最長的是柳永,平均每闕85字,南宋詞人雖然也好用長調,但是並沒有超越這位先驅前輩。
初稿:2004年6月30日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