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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年7月30日 星期一

《詞學怪談》第十二章 兩重心字羅衣

第十二章 兩重心字羅衣
  相對於詩的對仗,詞便簡單得多,不過,在討論詞的對仗之前,不妨先問一個問題:詞,是否必須對仗?
  且不要忙著去翻查詞譜詞集,讓我們先輕鬆點,唱唱兒歌,去想想另一個問題:歌詞,是否對仗?我在網上找到了這些歌的歌詞:【叮噹】、【小太陽】、【學生哥】、【IQ博士】、【夢中天使(長腿叔叔)】、【我係小忌廉】、【機靈小和尚】、【道理真巧妙】、【問題天天都多】、【足球小將】、【世界真細小】、【明天會更好】、【藍精靈】。在所有這些歌裡,只有以下幾句可以稱得上對句:
人人常歡笑,不要眼淚掉;
時時懷希望,不必心裡跳。  ──【世界真細小】
(是沒法)停一停;定一定。 ──【藍精靈】
捉惡人靈敏身手快似電光去;
捉壞蛋新招古怪好比玩把戲。 ──【忍者小靈精】
  且不論這些對句是否符合對仗的要求,在十多首歌中只找到兩三個對句便證明了對仗在歌詞中的可有可無。古詞也是可唱的,所以我們可以想像,唐宋詞對對仗的要求必然很低。以《唐宋詞格律》一書為例,注明「例用對句」或「多用對句」的詞牌只有:【南歌子】、【漁歌子】、【憶江南】、【浣溪沙】、【鷓鴣天】、【八六子】、【踏莎行】、【黃鶯兒】、【絳都春】,占了總詞牌數不足百分之五。即使在這些詞牌中,真正要求必須對仗的也是沒有,例如【浣溪沙】,下片首二句雖然多用對偶,(如晏殊「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。」,秦觀「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。」)。但是例外的亦复不少,如:
惆悵夢裡山月斜,孤燈照壁背紅紗,小樓高閣謝娘家。
暗想玉容何所似,一枝春雪凍梅花,滿身香霧簇朝霞。──韋莊

山下蘭芽短浸溪。松間沙路淨無泥。蕭蕭暮雨子規啼。
誰道人生無再少?門前流水尚能西。休將白髮唱黃雞。──蘇軾
  一般而言,唐宋詞的對句要求不嚴,對與不對有很大的自由,僅有的應盡量用對仗的是那些由七律演化來的詞牌,如【鷓鴣天】,不過這也不是不可更易的要求:
玉慘花愁出鳳城,蓮花樓下柳青青。
尊前一唱陽關曲,別個人人第五程。
尋好夢,夢難成,有誰知我此時情。
枕前淚共階前雨,隔個窗兒滴到明。        ──聶勝瓊【鷓鴣天】
  詞和詩對仗不同:1)詞中多對句而少對仗(平仄不對);2)詞中對句可以同字相對,這和古體詩相似;3)常用扇面對,也有排比;4)詞中對句數目、位置都靈活自由,依詞牌而定,也不強求;5)有襯字對。以下分別說明,並從音樂上分析其原因。
  和格律詩嚴格的相對相黏不同,音樂是通過對基本旋律(主題)的重複、展開、對比、變奏、再現而表達的,所以樂句有很大的重複性,這些重複的樂句的旋律相同或相似,其相應的歌詞的平仄便只能相同,而不可能整齊相對,所以在歌詞中多對句而少對仗。同樣道理,這種重複性使得同字相對出現得更多,因為同字相對在這種重複的旋律中更有表現力。這種重複的主題可以包含多個樂句,(如「人人常歡笑,不要眼淚掉;時時懷希望,不必心裡跳。」)便造成了扇面對的增多;而主題的多次重複,便產生了排比(如蘇軾【行香子】「(但)遠山長,雲山亂,曉山青。」)。詞中的排比並不常見,往往不注重平仄,印象中對得最齊整的是劉辰翁【柳梢青】中的「輦下風光,山中歲月,海上心情」。
  詞中對句數目、位置的變化同樣是和音樂息息相關:樂句的變化造成對句位置的變化,而樂句的長短使得詞調中大多數句子是長短句,這造成了對句的減少。為了在這樣長短不一的樂句中構成對句,便出現了襯字對(襯豆對),襯字對指的是在出句的前面加上一字或數字的對句,例如「(是沒法)停一停;定一定。」,去掉「是沒法」三字後便成對句。要注意的是,襯字對前面的字,並不是襯字,而常是領格字(關於襯字和領格字,以後再談。)。襯字對常出現於長調,以下再舉數例:
(有)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           ──柳永【望海潮】
(似)謝家子弟,衣冠磊落;相如庭戶,車騎雍容。 ──辛棄疾【沁園春】
(念)柳外青驄別後,水邊紅袂分時。
(那堪)片片飛花弄晚,蒙蒙殘雨籠晴。      ──秦觀【八六子】
  由以上的討論可知,詞的對句和詩的對仗有許多不同之處,這些不同正反映了詞獨特的音樂性。許多人,包括很多詩人學者,都生硬地根據詞譜中所標示的對仗要求、或者用詩的對仗方法去填詞,這無疑是不對的。日常填詞時,應多參照古詞使用對句,而不應視之為僵化固定的法則。
題外話:曲中的對仗/排比
  曲和詞有許多的相似,不過因為襯字、襯句和曲的文字風格不同,曲的對仗比詞更靈活多變,而其中一個最明顯的地方是排比的大量使用:在曲中兩句的對句稱為合璧對,三句的稱為鼎足對,四句的稱為連璧對,而四句以上的排比稱為連珠對,舉數曲為例:
一聲梧葉一聲秋,一點芭蕉一點愁,三更歸夢三更後。 (3)
落燈花,棋未收,歎新豐孤館人留,
枕上十年事,江南二老憂,都到心頭。        (2) ──徐再思【雙調‧水仙子‧夜雨】
功名萬里忙如燕,斯文一脈微如線,光陰寸隙流如電,風雪兩鬢白如練。 (4)
儘道便休官,林下何曾見?至今寂寞彭澤縣。            ──薛昂夫【正宮‧塞鴻秋】
東邊路、西邊路、南邊路。   五里鋪、七里鋪、十里鋪。 (3,3)
行一步、盼一步、懶一步。霎時間天也暮、日也暮、雲也暮, (3,3)
斜陽滿地鋪,回首生煙霧。兀的不山無數、水無數、情無數。 (3) ──無名氏【正宮‧塞鴻秋‧山行警】
【十二月】 (自別後)遙山隱隱, (更那堪)遠水粼粼。
      (見楊柳)飛棉滾滾, (對桃花)醉臉醺醺,
      (透內閣)香風陣陣, (掩重門)暮雨紛紛。   (6)
【堯民歌】 怕黃昏不覺(又)黃昏,不消魂怎地(不)消魂,  (2)
       新啼痕壓舊啼痕,斷腸人憶斷腸人。        (2)
       今春,香肌瘦幾分,裙帶寬三寸。         (2) ──王實甫:【中呂‧十二月過堯民歌‧別情】
  曲的另一不同是長句對和長扇面對的運用,以關漢卿【南呂‧一枝花‧不伏老】數句為例:
伴的是銀箏女銀台前理銀箏笑倚銀屏。
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,
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金甌。                   (3)

子弟每是箇茅草岡、沙土窩初生的兔羔兒,乍向圍場上走,
  我是箇經籠罩、受索網蒼翎毛老野雞,蹅踏的陣馬兒熟。         (2)

       我是箇蒸不爛、煮不熟、搥不扁、炒不爆、響噹噹一粒銅豌豆,
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、斫不下、解不開、頓不脫、慢騰騰千層錦套頭? (2)
  淋漓盡至,正是曲的本色。
  因為樂句的反复,詞中對句常沒有相對之處,而有重複的特點,我稱之為「兩重心字羅衣」。這種重複性在長調中尤其明顯,自柳永起長調大興,對句也大量出現,例如柳永【卜算子】「江楓漸老,汀蕙半凋。」【竹馬子】「對雌霓掛雨,雄風拂檻,微收煩暑。」這種重複的詞句和柳永善於鋪排的詞風是相關的。不過柳詞雖然鋪排,卻不濫用對句,名家中大量使用對句始自秦觀,例如他的【八六子】中便用了四處對句:
倚危亭,恨如芳草,萋萋鏟盡還生。
念﹕柳外青驄別後,水邊紅袂分時,愴然暗驚。
無端天與娉婷,夜月一簾幽夢,春風十里柔情,
怎奈何、歡娛漸隨流水,素弦聲斷,翠綃香減,
那堪片片飛花弄晚,蒙蒙殘雨籠晴。正銷凝,黃鸝又啼數聲。
  到了南宋,這種風氣更被格律派的詞人(如史達祖,吳文英,王沂孫等,張炎的用法較靈活)推至頂峰,迂腐如沈義父更稱「遇兩句可作對,便須對。」。以下以王沂孫【水龍吟‧落葉】為例:
曉霜初著青林,望中故國淒涼早。蕭蕭漸積,紛紛猶墜,門荒徑悄。
渭水風生,洞庭波起,幾番秋杪?想重崖半沒,千峰盡出,山中路,無人到。
前度題紅杳杳,溯宮溝、暗流空繞。啼螿未歇,飛鴻欲過,此時懷抱。
亂影翻窗,碎聲敲砌,愁人多少?望吾廬甚處?只應今夜,滿庭誰掃?
  詞的這種對句雖有其音樂的基礎,但是用得太多,便難免有塞字造句之嫌。剪裁相似的羅衣一再出現,擾人耳目,也使詞失去了韻文言簡意精的優點。南宋詞人好用長調,但是內容卻是貧乏,他們的對句雖然精巧,喻義卻不足,讀來令人覺得重複瑣碎。王國維說「長調難學而易工」,其實不然,長調易工的只是字面,內容的枯干是沒法用字面的錦繡羅衣去彌補的。
  詞對句的另一缺點是常常變成重句(合掌),以毛澤東的【沁園春‧春】為例:該詞雖然雄邁精采,但是 「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。」、「望長城內外,惟餘莽莽;大河上下,頓失滔滔。」、「惜秦皇漢武,略輸文采;唐宗宋祖,稍遜風騷。」等句都有明顯的重疊,不能說不是瑕疪。
初稿:2004年9月26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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